二〇一四年末,台湾诗人郑愁予来南京,他回忆曾在一九四八年前后在南京汉口路小学读书,时间很短,印象不深,记忆深刻的,反倒是江边的燕子矶。他说,站在山崖上,看到崖边野草野菜,脚下长江奔流,震撼之极,感觉自然的伟大与生命的卑微,以至于后来写了《崖上》一诗。而今,于燕子矶北望,江中八卦洲上,到处有“旱八鲜”之一芦蒿的种植地,到南京,不吃芦蒿,可能真的是一种损失。诗人在他的诗中说过,“我打江南走过”,是的,哪怕是短暂的时光,童年的记忆总是美好的。
回到一九四八年的元宵节,南京的街头应该有些流动的感觉,除了秦淮河两岸漫延的花灯,还有微微的寒风,显得雪后的空气十分透明。那些日子里,许许多多的人来到南京,也有许许多多的人选择离开。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都面临着一种选择。好在正月里的气氛,欢乐总是多于离愁的,人们在度过最艰难的八年后,回到南京,回到夫子庙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依照传统,春节,甚至整个正月里,南京人都要吃素什锦的,一种纯素的拌菜。街头卖菜的人,显然已经卖光了他的菜,不知道卖的是不是做素什锦要用的菜蔬,也不知道那些刚刚回来南京的人,有没有一家人围坐,吃到这喻意吉祥平安的好兆头。从一九四六年五月一日宣布还都令,从重庆返回南京的人,分了许多批次,有些人因为匆忙,行李中根本没有冬装。南京过冬的物资紧张,年前,下关一带甚至发生过地方与军队争抢棉花的纠纷。
好在野菜是不紧张的,城外、湖边、院子里,随处可生,而且都长得好。南京是有吃野菜的传统的。除了南湖沙洲一带的“水八鲜”(菱角、茭瓜、藕、莲蓬、鸡头米、芋头、茨菰、茭儿菜),苜蓿头,马兰头,豌豆头,枸杞头,菊花脑,马齿苋,荠菜,芦蒿这八种野菜,一直被南京人称为“旱八鲜”。过去,城里山水形态极好,闲空地也多,随手就可采摘,街头也有人挑卖。
袁枚的《随园食单》杂素单有记,如“马兰头菜,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油腻后食之,可以醒脾。”如此多种,野菜的美妙,让人怀念。太平天国时候,南京被围城多日,也多亏了些野菜,养活了一些城市居民。此后城中大户宅院毁损较多,而在这些空地长出的野菜特别肥美,据说旧王府一带长出的野菜就特别好,这是城市之中种菜的传奇。
我想,野菜之好,在于那个素字,当然好野菜也不全是为人解腻的,对于南京人,或是由南京经过的人,野菜可能含有的就是一座“山水城林”城市的信心,是一种富贵易得、素心难求的执着。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南京的市面上还会可以买到最当季的天然的“旱八鲜”,当然,这是朴素又美好的希望(文章来源:群学书院)(作者系南京观筑历史建筑文化研究院院长、民革江苏省文化艺术工作者联谊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