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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琪:從南水北調說起     李道琪    2023年04月03日10:16

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已經通水,這是中國人民的一大喜事。

記得1992年初,民革中央曾組建了一個“南水北調方案專家調查團”,就如何處理中線與東線兩條調水線路問題,聽取兩線所經過的京、津、冀、豫、鄂、蘇、魯兩市五省有關領導與所屬水利部門的意見。由當時民革中央副主席童傅同志任團長,上述七地民革組織各派一位相關專家為團員,外加一位隨團秘書共計9人,我有幸被民革江蘇省委推派參加。童傅團長是國際知名天文學家、世界天文學會副主席,為人朴實嚴謹,廉潔謙遜﹔團員沈老來自湖北,是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資深老水利專家﹔水利專家伍國梁來自天津,是團裡的筆杆子﹔來自北京的是到過南極的女地學家謝又予﹔還有一位老李,是山東大學地質系教授。與這些人一道共事,令我受益匪淺。

當年2月,我們從北京出發,先后趕赴石家庄、鄭州、武漢、南京、濟南、天津,月末回到北京。每至一地都受到有關省市黨政主要領導的熱情接待,並一起聽取了水利部門的工作匯報,對一些尚不清楚的關鍵問題可提出質疑。此外還重點視察了中線引水源頭——湖北丹江口水庫,東線的江蘇江都運河船閘水利樞紐工程,山東境內東線正在施工穿越黃河的地下遂道,中線引水進京津兩地的入水口,以及中途臨時追加察看的河北保定已經冰封的白洋澱,一路可謂馬不停蹄連軸轉。回到民革中央后,我們立即進行討論,形成統一意見,由伍國梁同志執筆成文,再經民革中央審定,上報黨中央國務院。

其實,早在1958年就有南水北調小分隊與我們找油地質隊同時在青藏高原分頭進行野外調查工作。半個多世紀以來,不知有多少人為這一偉大工程奉獻了自己的青春甚至寶貴的生命,所積累的調查研究成果與資料難以計數。我們寥寥數人短短二十幾天,看看聽聽,走馬觀花,只是在參政議政方面為中央下達工程啟動令,起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轉瞬間,23年過去,這段短暫的經歷留給我的震撼與思考至今依然縈繞心間。

一、中國北方缺水,我早有所知,但京津冀地區整體嚴重缺水已經迫在眉睫,這是始所未料的。每到缺水季節,河北全省都不得不“停工壓農保生活”,政府下令工廠停水,農業壓縮用水,全力保証廣大人民群眾日常生活用水。河北如此,首都北京怎麼辦!中國北方幾乎都缺水,今后怎麼持續發展!?

在古代,滄州一帶是朝廷發配犯人的荒涼濱海濕地平原﹔解放前后的華北平原地表水也很豐富,河水清澈,人們常在水中沐浴,坐在岸邊可洗腳。后來隨著經濟的發展,地表水少了,開始打井取水。再后來,淺層地下水也供不應求,隻得向更深層探採,直到百米甚至更深。但是,越深的地下水中含氟量越高。老百姓長年飲用這種水,很多人不知不覺地患上“氟骨病”,骨骼中的鈣不斷流失,骨質疏鬆,肌肉萎縮。頭低了,背駝了,腰彎了,腿瘸了,腳崴了。一個個骨瘦如柴,軀體變形,行走困難,直至徹底喪失勞動力。看到一張張這樣悲慘痛苦的照片,無不令人動容,讓人揪心!這樣的患者不是幾百幾千,整個滄州-德州地區飲用的都是這種水。社會主義新中國建立40多年了,決不能再讓我們的父老鄉親繼續喝這種水了!南水北調工程,特別是中線調水工程必須盡早動工!

我們在武漢聽取湖北水利部門匯報時,見其文字提綱中關於中線工程可能的負面后果寫的不少,而對南水北調工程的重大意義及其將會產生的巨大社會經濟效益僅寥寥數語,我當時就提出這種寫法與看法在對待國家全局與局部關系上失之偏頗。不過,中線工程從丹江口水庫取水,確實將會大大減少水庫以下漢江的流量,從而影響該流域范圍內工農業的發展,甚至會引起某些難以預期的生態經濟改變。水庫擴容與大壩抬高,迫使庫區限期大規模移民。湖北人民舍小家為國家,如期完成了這一驚世壯舉。可以說,沒有湖北人民的積極支持與巨大付出,就不會有今天的中線通水。

東線調水早在建國之初的治淮工程時已經開始,是由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的。依托古老的京杭大運河,從江蘇的瓜州古渡一路向北,拓寬加深古河道,修建一系列船閘,逐級抬高水位,並與長江三角洲河湖連網,使灌溉、防洪、排澇、通航、發電、調水六大功能合為一體,今后可在中央、地方雙重積極性的推動下,最終將長江之水從蘇魯邊境進一步調入冀魯京津大地,已是指日可待。

西線調水問題,當時沒有列入我們的調查范圍,所以知之甚少。西線調水就是從青藏高原黃河、長江的源頭向昆侖山-秦嶺以北調水。我認為真正的“亞洲水塔”應指青藏高原,而不僅是指三江(黃河、長江與瀾滄江)之源。其水源主要是冰川雪山的溶水,眾多大小湖泊也有一定的積水。若用體積計算整個高原冰川雪山凍結的水量,應是相當可觀的,只是其中大部分為南流的印度河、恆河、雅魯藏布江-布拉馬普特拉河、怒江-薩爾溫江、瀾滄江-湄公河等供水,能補給長江、黃河的水量僅是其中一小部分。不論具體調水線路如何選定,都要跨越中國第一、第二兩大地貌台階間巨大的落差。高山、深谷、流沙、草甸、沼澤、凍土等各具特質的地貌單元與高寒缺氧、紫外線強、風雪雷雹等惡劣氣候條件都是對工程施工和后期維護管理的一種世界性頂級挑戰。其資金投入將大大超過中線與東線,最終能否“得可償失”,很難令人樂觀!當需認真調查,審慎論証。

二、西北地區荒漠化的加速可能與五千年來中華文明的快速發展密切相關。中國北方大范圍嚴重缺水,除了人口增加,經濟發展外,人們對自然資源的過度索取才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上古時代的中原大地,原本山巒疊翠,森林繁茂,水源充沛。黃河古象化石的發現証實了這一帶關於舜以象耕田的傳說,漢字中的形聲字“豫”,成為當今河南省最生動、最直觀、最精練的時空概括。“豫”,有歡喜、快樂、安閑、舒適之情。它又同“預”,有預先、事前、加入之意。都是大象農耕,風調雨順,山水宜居,豐收喜慶的詩畫寫照。

考古証明,華夏文明的建筑、葬制等等可以說是木頭的藝術。如果歷史學家能從資料中進行統計分析,幾千年毀掉的森林面積數量肯定令人觸目驚心!可以大膽推斷:首先被毀的是古文明中心附近的山地森林,有關的資源產地及其通往中原的沿途森林也難幸免。通達西域的絲綢之路當然也不例外。

20世紀90年代中期,當我站在1930年鬆潘大地震留下的山體滑坡頂端俯拍岷江堰塞湖(疊溪海子)的照片時,猶如看見一隻面上飄滿無數火柴棒的水碗,展現出異樣風光。再到山下細看,湖上漂的全是一根根直徑一兩米的大圓木,每根長達8~10米,粗略估計這種棟梁之材有幾百根之多,根根都是數百年樹齡的參天古木!頓覺不寒而栗,滿目淒涼。我彷佛聽到那片原始森林慘遭砍毀時的哀嚎(在其上游九寨溝景區的兩條溝中,有一條就是因為部分森林被伐,致使景色破敗)!擁有現代裝備與科技的今天中國,毀林速度正以幾何級數在瘋長!

對此中央早有禁伐指令,東北地區關停了一批伐木場,伐木隊變成護林隊。早在20世紀60年代初,呼倫貝爾草原大興安嶺林區,就已建立了一整套的護林防火制度。70年代,皖南林區邊界的公路出口都設有檢查站,嚴禁一切車輛運出違規木材與竹木器。但是,近一二十年來,一些不法之徒追求一夜暴富,利用市場經濟和管理的漏洞,潛入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偷採盜伐,使原已岌岌可危的森林生態系統瀕臨絕境。滑坡泥石流多源於濫砍濫伐造成的水土流失。四川汶川地震引發嚴重的次生地質災害,不僅僅歸於地質活動與山體破碎,更主要還是濫砍濫伐造成的植被破壞與水土流失,為滑坡泥石流的瞬間爆發孕育了激活前提。

森林是基因庫,它是庇護物種多樣性的神聖天國。森林是淨化器,它調節空氣的溫度濕度,制造負氧離子。森林是小水庫,它涵養水源。毀林導致水土流失,水土流失引發荒漠化干旱,荒漠化干旱又反過來加速水土流失。如此反復的惡性循環,必然導致區域性缺水趨勢不斷放大,一時難以逆轉。

60年代初,我在呼倫貝爾高原進行第四紀地貌調查時,發現那裡草原生態非常脆弱,一條細細(哪怕是間歇性)的水流,隻要將薄薄的植被切破,不安定的氣流就會在斷開的草皮根部興風作浪,一束束旋風柱,把其下的沙土掀起來,揚起的粉塵被高空的強勁氣流帶走,貼地跳躍前進的流沙,遇到河邊、湖邊、山邊等坎狀地形的阻擋,往往堆積為風成沙丘(帶)。一片完整的草原植被,一旦出現一處或幾處破口,整片草原的沙化就會悄悄地啟動。

20世紀后半葉,新疆大規模農墾,過度引用塔裡木河水,引發“千年不死”的耐旱胡楊林大面積死亡,羅布泊最終消失,使原本的區域干旱缺水趨勢雪上加霜。

人們為了取得珍貴的皮毛,長期大肆扑殺狐狼等鼠類天敵,導致鼠害成災,也是沙漠化與干旱缺水的又一重要起因。

五千萬年以來印度板塊向北與歐亞板塊碰撞,青藏高原隆升北移,中國西北地區形成南北受擠的隔擋式內陸盆嶺地貌。印度洋暖濕氣流被阻擋在青藏高原之南。來自中亞內陸干熱的西風,經過沿途干旱盆地的不斷除濕及山口峽谷“管道效應”的加速,宏觀上促使這裡持續加劇干旱缺水的總趨勢難以改變。

當前最緊迫的事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來制止中國北方荒漠化的加速過程。

首先是領導重視。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政一把手如能深感這一問題的嚴重性、緊迫性,就會盡快將它列入議事日程全力解決。

其次是摸清區內有多少水源地,有多少可用的水資源,地下水有多少可用,全區需要多少水,工用、農用、民用各多少,供需之間有多少缺口,它們的變化趨勢是怎樣一條量化曲線﹔有哪些地方干旱缺水,缺多少、原因何在,影響它們的諸多因素各自的影響程度有多大﹔有多少片森林與草場、面積各多少,有多少得到良好的保護管理、有多少遭破壞或退化,其程度如何、原因何在,它們各能涵養多少水等。此外還要科學地計算出不同區塊每平方公裡有多少自然資源,有多少水,可以承載與養活多少人等等,隻有把賬目算細,家底才會摸得清。

再次,是總結以往經驗,找出或形成一套治理辦法,一套目標要求和達標條件。對於一時解決不了的“瓶頸”,要組織多學科專家聯合攻關,多部門多單位協同作戰。

最重要的是教育人民(首先教育好自己,增強憂患意識,先天下之憂而憂)了解水,認識水,懂得水與環境,水與生命,水與人類社會生存發展間至關重要的關系,形成人人自覺愛水、惜水、保水、節水的良好社會道德風尚。有了這一條,就不會有對自然的瘋狂索取與破壞,做到“解鈴還須系鈴人”。

三、與長距離調水工程類似的,還有治理大氣污染及霧霾問題﹔人口增長生二胎,城市化與可供資源承載底線問題﹔礦產資源有計劃綜合利用與單一礦種勘探開發市場化引起的礦難事故,資源浪費與環境污染問題﹔重大自然災害預測等級區域評估,超前防范預案及應急救援機制問題﹔地球固液氣生各層圈之間質能交流與人類生存發展宜居環境問題等等,都涉及中國甚至世界當前和未來的可持續發展,諸如此類,這些具有全局與長遠的系統性問題,如何與市場化商品經濟協調共榮,我自以為十分重要又不知如何解決。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形勢越好越要有憂患意識,這就是南水北調讓我所想起的。

2015年3月8日凌晨4時草稿,3月13日17時完稿(第三稿)。

(編者注:李道琪,男,1935年6月生,1957年畢業於北京地質學院。長期從事地質勘探工作,曾獲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課題成果二等獎。退休前為地礦部華東石油地質局科技教育處副處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1987年2月加入民革,系民革江蘇省委會直屬工委黨員。此文作於2015年,李老回憶了30年前參與的黨派調研工作,以及由此引發的對諸多問題的思考。文章既有深厚的專業知識背景,又有對國計民生的深切關注,文筆流暢,言辭懇切,展現了老一輩民革黨員的眼界格局和家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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